顾迢迢

其实是个手写po

如是

(一)
此地的六月,洋洋洒洒地下了将近半月的雨。
晴明顺道一路南行,目光所及之处遍地疮痍。雨水,血腥与泥泞尽数纠缠作一处,逐着远处的天光流去。
夜幕渐散,白昼的第一抹光束白的近乎刺眼。
面前的景象与他想象无差。畸形而扭曲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,表情惊恐至极。他们大多是此地的平民,衣衫破碎。身上的伤口与淤血早已凝固到了一起,死相凄惨无比。
就连最小的几岁孩童,都未能幸免。
而这些尸体之中,有一个他极其熟悉的身影。
“夜叉,”晴明唤道,“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,你还未沦落至此。”
那道身影亦是横摆在尸体之中奄奄一息。全身上下尽是血污与伤痕。
过了很久,才听他轻声叹道:“世间万物都是会变的啊,晴明先生。”
“花会枯萎,昼会散尽,容颜会老去,道法自然而已。”
夜叉愣了愣,无奈笑道:“你和他说话的语气,真的是一摸一样。”
忽然想到些什么,于是又开口道:“先生,可否先听完我说的故事?”
晴明撩起下摆,席地而坐。
“洗耳恭听。”他说。
(二)
花会枯萎,昼会散尽,容颜会老去。
世间万物都是会变的。
是啊,就像他曾经遇到的那个和尚。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,转眼间就不见了。
可他的名字,依旧不依不饶的在心头缠绕着,纠葛至今。
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青坊主的时候,自己难得的在逗一个迷路的孩童。
霁春三月,眉清目秀的僧人踏着满地的朝露而来。
僧人把杖子往他身前一挡,道:“天暗了,施主若是不放他回去,他家里人是要担心的。”
小孩子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隔开,连忙瑟缩到僧人身后,小声嗫嚅道:“大哥哥救我。”
僧人用手将孩子揽得近了些,仿佛母鸡护崽一般。清冷的桃花招子看不出喜怒神情,唯留琥珀色的眸子衬着月光熠熠生辉。
夜叉“嗤”了一声,斜着眸睨着两人:“我便不放。今日我还算收敛的了,若是放在平日,我做了什么比这可怕十倍百倍的事,敢问这位高人,你该如何处置?”
说罢,他将自己身旁的叉子一立。
“打赢了我,这小鬼你便带走。你输了......他便随我处置。”
(三)
夜叉是被肋骨上的伤生生疼醒的。
昨夜应是刚下过雨,空气中的潮湿压的他沉闷不已。焦急的抬眼环顾四周,见到的却是陌生的竹舍屋顶。
夜叉很确定,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。
上了年岁的门被推开了,发出“嘎吱”一声巨响。
“你醒了?”
......这下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来过了。
他被这个和尚打!昏!了!
而且还不知道被拖到了什么地方。
眼前的和尚并未剃度,头发的颜色比眸子还要浅一些。散散地搭在他的肩背上,格外好看。
夜叉颇不自在的咳了声,扭头道:“我输了,那小鬼也被你弄走了,我的叉子呢?”
那和尚径直走到屋舍的角落旁,那里还摆着一个蒲团和一只木鱼。
“你作恶过多,那东西戾气太重,”和尚理了理衣角,自然地跪在蒲团上,“等你哪天真正决定从善的时候,我再将它交还于你。”
“咱俩都是妖!!”夜叉嚎道,“有什么戾气不戾气的....高僧...圣僧....你行行好.....”
于是,自动屏蔽掉夜叉吵嚷的青坊主。
跪在角落里敲了一天的木鱼。
(四)
夜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。
青坊主的竹舍就在村子里头,紧挨着集市。平时出去就跟村民们攀谈两句,找找这家丢的鸡,劝劝那家不愿意出嫁的姑娘,教育教育不听话的熊孩子。总之,一天到晚除了敲木鱼就是管别人家的闲事。日子便也这样一天天的过去。
当然,两人偶尔也会在某些时候拌拌嘴。
“我不做了!!”夜叉叫道。
青坊主面不改色道:“今日不尝试,万一以后都学不会了怎么办。”
“我们是妖...不用这些...疼死我了...你说你一个和尚怎么尽做俗人做的事。”
“偶尔陶冶下性情,”青坊主好脾气的捡起被夜叉甩脱的锅铲,瞥了眼他手上被烫伤的一小块,道,“继续。”
这妖僧不会害人,对村子里的村民都极好。只是在夜叉面前偏要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。
可夜叉却早就知道,这和尚待自己最好。
不知不觉间,就不大舍得走了。
某夜出去吃醉了酒,迷迷糊糊的东撞西撞,最后还是被青坊主背回去的。
他伏在和尚背上,被檀香熏的有些莫名心虚。
他说:“和尚,你是不是不喜欢我。”
意外的是,夜叉并没有很快得到答案。青坊主似是思索良久,连开口时都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“只要你一心向善,世人都会喜欢你的。”
“我不要那些人喜欢,”夜叉低声道,“和尚,叉子我不要了,你别赶我走,我们一直这样好好的....只要你喜欢。”
夜色中,那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高傲妖怪,用含着酒气的撒娇语气在自己耳边呢喃,仿佛催眠一般。
“好。”
(五)
村子里来了个说得上名号的道士。
与阴阳师不同,他们没有式神。今儿到个地方,挥一挥道袍,说这里有妖,那便是了,用尽最残忍的方式,只消将此地除的再无妖气。其他的,全可暂然置且不顾。
清铃声渐近,夜叉捅捅身旁的和尚:“哎,你听到了吗?”
青坊主睁眼,他的心中突然有一种预感。
“听到了,我的肚子在响。”他说,“能否劳驾去东市买几捆白菜?晚上给你炖汤喝。”
夜叉撑着下巴,笑道:“你是妖,饿什么饿?每次都是素的,腻不腻?”
和尚只是侧过脸来,望着他不语。
“好了好了,我去。”
夜叉起身,要走时却又听见身后之人唤了句他的名字。
青坊主难得的嘴角挂笑道:“我喜欢你。从一开始就喜欢。”
(六)
晴明闭目道:“后来呢?”
夜叉回来的时候,看到的是接天的火光。
竹舍被火海完全吞噬,只余下缓缓倾塌的黑色一点。
屋前围着大半个村子的人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“妖物”“作乱污秽”之类的,脸上皆是嘲讽与讥笑,那个道士亦在屋前望着,手里不断地掐着几个法诀。
“后来....就是你看到的这样。”
“他费尽心思地想要渡我,想要从修罗炼狱口拉我一把,我却为了他又跳了回去。”
“晴明先生,阴阳师大人...”夜叉仰头哭道,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
“他那么好,帮过那么多的人,救过那么多条命...到头来却连个替他说话的都没有。我要如何相信人性本善?”
天色放晴了。
夜叉合上双目,沉沉睡去。
恍惚间,又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林子里,那个少年妖僧,对他道了句:
“施主,天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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